●游宦紀聞卷六
世南有令原之戚,以紹定戊子仲冬,往懷玉,脩伊蒲供。山行百里,始至其下,捨輿策杖,無非崇山峻嶺。又二十里,有平地,廣袤數百畝,人煙數十家,田疇井井,滿目桑麻。問道傍之人云:「歲熟可得米千斛。」其上復有峯巒圍繞,一目不能窮。又五里,始至寺。
尋考記載,乃唐大歷中,高僧志初經始。乾符初元,南嶽僧寶光來居。又四年,賜名懷玉。古志云:「天帝遺玉此山,山神藏焉,故其地靈爽塏,仙佛所居,因以是名。」由古至今,兵戈不到,疫癘不及。僖宗於乾寧之四年,改賜定水禪院。
時有雙峯長老師,復自長安,領徒千人,止息鄧公場。 【 今德興縣是也。】 遣人致詞於寶光曰:「師復酷愛此山,師具慈悲,若為取捨?」光曰:「舍則不捨,來則不止。」語意深遠,衆莫曉解。於是雙峯選日入院,光師攜杖下山,別建禪剎,即今興教院是也。
時禪月大師,混居會下,身達性相,文筆神敏。愛其林木瀟瀟,水石連雲,建讀書堂、修禪觀。隱居山中,遺址猶存。嘗夢游他國,於巖阿石室,親見大士,覺而追想,謂之應夢羅漢。或云:「師則『羅怙羅』化身。」 【 師則羅怙羅化身 「化身」稗海本作「羅漢」。】
每入定觀,率意揮染,皆其真容,非世間相。末乃照水,自狀本形。既而絕筆,故託於夢感。自正本之外,別有臨模二本。予登羅漢閣,取禪月親作本,諦觀盡日。其間有極破碎糜爛者,筆法高妙,相貌古怪。至道丙申五月,太宗搜天下古書畫,悉以進呈,至二年正月,復付本寺免進。間有題其傍云:「西岳僧貫休作」,皆篆文。或古體,或玉筯,或柳葉。又一軸題云:「大蜀國龍樓待詔、明因辨果功德大師、翔鱗殿引駕內供奉、經律論道門選練教授、三教玄逸大師、守兩川僧錄大師、食邑三千戶、賜紫、大沙門貫休字德隱。」今人知禪月之號,則以為高僧,聞貫休之名,則以為能畫,殊不知當時所作神異如此。非特能畫,且於詩文尤高,有西岳集三十卷。翰學吴融為之序,唐相張格、韋莊、王鍇、周庠,皆有詩紀其事。
去寺之左里許,下梯徑又二里,有亭曰輔龍,乃先兄之冰翁,董諱煟 【 原註:案商刻誤作「熠」。】 字季興所創。季興向為瑞安邑大夫,有志斯世。所著活民書、壽國脈書,嘗經乙覽,今浙漕有刊本。作亭之意,蓋為四方祈禱者,憇息之所,則輔龍之名,良有以也。且捨田入寺,為輔龍不朽計。又半里許,始至龍湫。仰望瀑布,作三級,傾瀉於兩山之間。飛瓊濺雪,洶湧澎湃,浩浩然,聲若奔雷。下臨石壁,屹立萬丈,真奇觀也。時雲雨未收,谿流初漲,嵐霧滃鬱。山顛水涯,千態萬狀,得寓目者,移時不忍捨去。世南既登覽山川之奇秀,且得考覈其事之顛末,故詳紀之,以告來者。
秦會之當軸時,幾務之微瑣者,皆欲預聞,此相權之常態 【 此相權之常態 「相」原作「招」,據稗海本改。】 。然士夫投獻,必躬自披閱,間有去取。吾郡德興士人,姚敦臨字公儀,能篆書,秦喜之,令作二十家篆孝經,上表以進,時紹興十一年二月十九日也。許授以文資,未降旨間,會之招飲,姚喜,忘其敬,不覺振股,以此惡之。尋得旨,令充樞密院效士,辨驗篆文而已。
又有蜀士,投啟干闕。其間一聯云:「乾坤二百州,未有託身之所;水陸八千里,來歸造命之司。」秦尤稱道之,遂得陞擢。
董季興昔嘗為世南言,沙隨先生,紹興丙午,苦淋血之疾,兩年不愈。明年七月二十四日,筮易,遇渙之觀。其辭曰:「渙、奔其機,悔亡。」俄夢知大冶縣,趙定叟相訪。定叟名不疚,疚,久病也,言不久病也。偶董閱本草,因見白冬瓜治五淋,於是日食三大甌,七日而愈,前此百藥皆無效。董,沙隨先生之婿也。先生嘗書此事於家廟之壁。
今之遠宦及遠服賈者,皆曰「天涯海角」,蓋俗談也。頃在成都,嘗聞有天涯地角石。暇時訪古,及閱圖志,乃知天涯石在中興寺。耆老傳云:「人坐其上,則腳腫不能行。」至今,人不敢踐履及坐其上。又有天牙石,在大東門,對昭覺寺,高六、七尺,有廟。今在市人湯家園。
地角石舊有廟,在羅城內西北角,高三尺餘。王均之亂,為守城者所壞,今不復存矣。
欽州有天涯亭,廉州有海角亭。二郡,蓋南轅窮途也。
柳子厚息壤記:「永州龍興寺東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負塼甓而起者,廣四步,高一尺五寸。始之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鍤者盡死。」秦甘茂盟息壤,乃在秦地,非此也。龍興寺今在永州太平寺,而息壤不復見矣。
江陵城內有法濟院,今俗稱為地角寺,乃昔息壤祠。圖經引溟洪錄云:「江陵南門有息壤焉,隆起如伏牛馬狀,平之,則一夕如故。前古相傳,不知其始。牛馬踐之或立死。」
唐元和中 【 原註:案唐元和中,商刻作「唐開元中」。】 ,裴宙牧荊州,掘之,深六尺,得石城,與江陵城同制,中徑六尺八寸,棄徙於牆壁間。是年,霖雨不止,江潦暴漲。從道士歐陽獻之謀,復埋之,祭以酒脯而水止。厥後,凡亢旱,徧禱無應,即詣地角寺,欲發掘,必得霶■〈雨上沱下〉之雨,遂為故事。詳見皇祐辛卯,刑侍王子融息壤記。二郡大率相類,而秦地之息壤,則未詳也。
沙隨先生寓居鄱陽,一日,買得米元暉小端硯,後刻銘曰:「惟端有谿,孕石惟黟。茲乃下巖,舉無有比。色奪芝英,溫堅玉理。以貽安中,是亦成美。」後書「紹興己未」,蓋元暉親筆,以遺建昌守喻安中者。
後又得張無垢遺樊茂實研,後刻詩曰:「端谿石硯天下奇,紫光夜半吐虹霓。不隨凡石追時好,直與日月爭光輝。韜藏久矣不亂用,惟恐翰墨污染之。樊子文章有餘地,汪汪萬頃誰能窺。贈君此硯無輕棄,經史妙處其發揮。飛流濺沫徧天下,要使咳唾皆珠璣。無垢居士作,子喻子書。」蓋小篆,玉泉先生學張有篆。無垢從沈元用學,汪端明從無垢學。凡十有二年,三公相繼魁多士。建炎二年,李順之作魁,玉泉亦登高第。
世南嘗見沙隨先生親筆紀載,卒章云:「此奇物也,子孫世傳。不知樊公家,何以不寶守此物?」以三先生盛名,此物乃沙隨程氏世傳之寶。二硯今亦流落,不知所在,良可嘆惜。
沙隨先生嘗云:「頃於行在,見一道人,以笛拄項下吹曲。其聲清暢,而不近口,竟不曉所以然。」此說已在三十年前。嘉定庚辰,先兄岳翁趙憲伯鳳,自曲江攜一道人歸三衢,亦喉間有竅能吹簫。凡飲食,則以物窒之,不然,水自孔中溢出。每作口中語,則塞喉間,作喉間語,則以手掩口。先兄之所目1。但不知沙隨先生昔所見者,是此人否 【 但不知沙隨先生昔所見者是此人否 此十五字,稗海本作「但不知沙隨先生昔所見,有似此人否?」】 ?
先伯諱 【 上大下正】 ,字汝弼,登淳熙丁未第。初隆興乙酉,請鄉舉,時主司命題云:「平康正直。彊弗友、剛克,燮友、柔克,沈潛、剛克,高明、柔克。」已而春官失利,夢神人告曰:「汝若再遇四克,始克有濟。」自以為經旨中,別無四克矣。淳熙丁酉再試,題云:「撫于五辰,庶績其凝,無教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場中遇程三畏,字景宣,厲聲云:「汝弼可賀矣,不記向時之夢耶?今果有四克。」是年遂再薦,景宣為解首。
嘉定辛酉,鄉人王佐起莘,以免舉赴省。忽一日,告從姪慶辰云:「作宵夢趙宰拉赴鹿鳴,與公鄰坐,已而杳然。」後三舉庚午,慶辰預薦。時新舉只六人,宰招已第者十人同宴,起莘預焉,果與慶辰鄰坐。宰亦天族師俌。信知得失,莫非前定云。
張約齋種花法云:「春分和氣盡,接不得,夏至陽氣盛,種不得。」立春正月中旬,宜接櫻桃、木樨、徘徊黃、薔薇。正月下旬,宜接桃、梅、李、杏、半丈紅、蠟梅、梨、棗、栗、柿、楊柳、紫薇。二月上旬,可接紫笑、綿橙、匾橘。已上種接,並於十二月間,沃以糞壤兩次,至春時,花果自然結實。立秋後,可接金林檎、川海棠、黃海棠、寒毬、轉身紅、祝家棠、梨葉海棠、南海棠。以上接種法,並要接時,將頭與本身,皮對皮,骨對骨,用麻皮緊纏,上用箬葉寬覆之。如萌茁稍長,即撤去箬葉。無有不成也。
沙隨先生嘗蓄一歙硯,後有蔡忠惠題詩曰:「玉質純蒼理緻精,鋒鋩都盡墨無聲。相如間道還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後以送汪書季路。
又汪書寓三衢,以五千得一硯,後刻東坡銘曰:「東坡硯,龍尾石。開鵠卵,見蒼璧。與居士,同出入。更寒暑,就燥濕。今何者,獨先逸。同參寥,老空寂。」二硯,皆佳物也。
鄱陽自雍熙乙酉梁顥榜,至紹定己丑登科者,五百七十餘人。其間三世聯登者,唯三家:龍谿先生汪藻、汪槃、汪穀;張宗諤、張琮、張棫;鮑煜、鮑安世、鮑升之。汪氏之登科者七世,張氏今亦六世,然非正嫡相續也。鮑氏安國、安行、安世兄弟,三科連中,故程文昌伯禹贈之詩,有「七年三破桃花浪」之句。其餘父子兄弟俱中科第者甚多,不勝紀載。
世南家嘗藏高麗國使人狀數幅,乃宣和六年九月,其國遣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知樞密院事、上柱國李資德;副使太中大夫、尚書、禮部侍郎、柱國、賜紫金魚袋金富轍,至本朝謝恩進奉,各有四六,倣中國體。李之詞云:「跂予望之,適江干之弭節,亦既媾止 【 亦既媾止 按各本原句「既」字下空一格,有著者自注云「犯高廟嫌諱」。宋高宗名「構」,據本句文義,「既」下空格,當為「媾」字,今補入。】 ,幸堂上之披風。況飛五朶之雲,特貺千金之幣。禮當拜受,心則愧惶。」金之詞云:「穆如清風,幸被餘光之照。酌彼行潦,可形將意之勤。幸被寬裕而有容,敢以菲微而廢禮。」所塵名品,別且染濡:私覿之物,則幞頭紗三枚、白成級花銀盤一面 【 白成級花銀盤一面 「級」稗海本作「鈒」。】 【 十二兩】 、紫大紋羅一匹、生大紋羅二匹、白蹵大綾一匹、生花綾二匹、白細苧布三匹、大紙八十幅、黃毛筆二十管、松烟墨二十挺、松扇三合、摺疊扇二隻、螺鈿硯匣一副、螺鈿筆匣一副 【 螺鈿筆匣一副 原無此句,據稗海本補。】 、尅絲藥袋一枚、尅絲篦子袋一枚、繡繫腰一條、茯苓二斤、白朮二斤、白銅器五事而已。
是年有請于上,願得能書者至國中,於是得旨,以徐兢為國信所禮物官。兢之歸,因譔高麗圖經,備載其建國立政之體、風俗事物之宜上之。徽廟覽其書大悅,召對便殿,賜同進士出身,擢為宗丞,兼掌書學。其奉使時,李資謙為太師、尚書令。高麗國主,多納李氏為后妃,由是門戶光顯。資德,其弟也。金富軾為同接伴。金氏為大族,自前史已載。其與朴氏,族望相埒,故其子孫,以文學進。富軾豐貌碩體,面黑目露,博學彊識。善屬文,知今古。富轍亦有時譽。徐嘗密訪其兄弟命名之意 【 徐嘗密訪其兄弟命名之意 「徐」原譌「吴」,據稗海本改。】 ,蓋有所慕。「文章動蠻貊」,此語蓋不誣云。
●游宦紀聞卷七
沅芷黎谿硯,紫者類端石而無眼,有金束腰、眉子紋,間有潤者。其初甚發墨,久而復滑,或磨以細石,乃仍如新。有色綠而花紋如水波者;有色黑而金星者;有生自然銅於石中,琢以為北斗、三台之類者;有生白線當中而為琴樣者,其類不一。慶元間,單路分煒字丙文,始創為硯,以遺故舊,今遂盛行,終在端、歙之下。
單雖西班,乃中原故家。居黔陽,好古博雅。所蓄奇玩甚富,仍精於辨別。平生俸入,盡費於此。學小王書,筆法尤妙。始習補之梅,而自成一家。
吾鄉姜堯章,學書於單。姜帖今亦少有。世南嘗藏姜一帖,正與單論劉次莊輩十數家釋帖非是。又云:「悟帖中 【 悟帖中 「悟」稗海本作「吾」。】 ,只張芝秋涼帖,鍾繇宣示帖,皇象文武帖,王廙小字二表,皆在右軍之上。其說尤新。有絳帖評二十卷,恨未之見也。
嘉定甲申夏,有持潁濱先生帖十數幅求售。蹤跡所自,知非贗物明甚。有黃樓賦一篇,讀之,其間「前則項籍、劉戊」一句,觀瀾文作劉備,潁濱集作劉季。觀瀾文注云:「徐州牧陶謙病篤,謂別駕糜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邦。』及謙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當。陳登、孔融曉諭之,先主遂領徐州。」
劉戊,乃楚元王交之子也。漢六年,既廢楚王信,分其地為二國。立劉賈為荊王,交為楚王,王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先有功也。交薨,戊嗣,稍淫暴,遂應吴王反起兵。會吴與周亞夫戰,絕吴糧道,士飢,吴王走,戊自殺。彭城即徐州,先生之意,蓋以此也。
不知當來作劉備、劉季,而後來易以戊耶?或傳寫訛謬,而意其為備為季耶?要當以先生手書為定也。
己丑秋,孟訪一親舊,出示古物數種,皆所未見。一刀長可七、八寸,微彎。背之中有細齒如鋸,末有環。予退而考諸傳記,乃知其為削。考工記「築氏為削,長尺博寸,合六而成規」。此所以微彎也。鄭氏謂之書刃 【 鄭氏謂之書刃 「刃」原作「刀」,據周禮注疏(中華書局聚珍仿宋本)卷四十考工記改。】 ,以滅青削槧,如仲尼作春秋,筆削是也。蕭、曹皆秦刀筆吏。師古曰:「刀,所以削書也。古用簡牒,皆以刀筆自隨。」鄭氏又謂「三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大刀;五分其金,而錫居二,謂之削 【 鄭氏又謂 按從「鄭氏又謂」至「而錫居二謂之削」數句,乃周禮考工記本文,非鄭氏注。由於各本皆同,當係著者偶誤,姑仍其舊。】 。」如此,是刀與削,分為二物也。鄭氏曰:「刃、刀劍之屬,削、今之書刃 【 今之書刃 「刃」原作「刀」,據周禮注疏卷四十考工記改。】 。」孔安國曰:「赤刀、赤刃削。」少儀曰:「刀卻授拊 【 少儀曰:「刀卻授拊」 按禮記注疏(中華書局聚珍仿宋本)卷三十五少儀原文作:「刀卻刃授穎,削授拊。」】 。」鄭氏曰:「穎,環也,拊,把也。」釋名曰:「刀,到也,其末曰『鋒』,若鋒刺之利也 【 若鋒刺之利也 「鋒」,釋名原文作「蜂」,下同。】 ;其本曰『環』,形似環也。」然則直而本環者,刀也;曲而本不環者,削也。予所謂有齒如鋸者,正釋名所謂「若鋒刺之利者」。但其本有環,又不可名之以削。古人製作精微,必有所本,更俟請教於博洽君子云。
包遜字敏道,象山先生之上足也。寶慶丁亥,為世南言,頃在臨安,謁魏舍人了翁,蒙予進,因出雲萍錄令書。包有六子皆從心,其間名協者,舍人指曰:「此非從心,乃是從十。」有館客李丈,留心字學,數十年矣,待為叩之。少選,李至,遂及此,云:「其義有二;從十乃衆人之和」,是謂「協和萬邦之協」;從心乃此心之和,是謂「三后協心之協」。世南嘗以語士大夫,間有云:「恐出臆斷。」後閱集韻,果如前所云。是知作字偏旁,不可毫髮之差。李丈名肩吾,眉人,學問甚富,世南嘗識之云。
坡公元豐七年,自黃量移汝海,五月,訪張文定公於瑞,七、八月間,留連金陵過陽羡,九月,抵宣興。通真觀側郭知訓提舉宅,即公所館。
往年邑簿朱冠卿,續編圖經云:「五十五里,地名黃土村。坡公嘗與單秀才 【 原註 案商刻「單秀才」作「董秀才」。】 ,步田至焉。地主以酒見餉,謂坡曰:『此紅友也。』坡言『此人知有紅友,不知有黃封,真快活人也』。田主有曹姓者,已鬻而造訟,有司已察而斥之,坡公移牒,以田歸之。邑人慕容輝 【 邑人慕容輝 「慕容輝」稗海本作「慕容揮」。】 ,嗜酒好吟,不務進取。家于城南,所居有雙楠,並植如蓋,東坡訪之,目為雙楠居士。長橋,元豐元年火,四年,邑宰褚理復立榜曰欣濟。東坡過之,為書曰:晉周孝侯斬蛟之橋,刻石道傍。崇寧禁錮,沈石水中,不知所在。」
諸香中,「龍涎」最貴重,廣州市直,每兩不下百千 【 每兩不下百千 原脫「每兩」二字,據稗海本補。】 ,次等亦五、六十千,係蕃中禁榷之物,出大食國。近海傍常有雲氣罩山間,即知有龍睡其下。或半載,或二、三載,土人更相守視。俟雲散,則知龍已去,往觀必得「龍涎」,或五、七兩,或十餘兩,視所守人多寡均給之,或不平,更相讎殺。或云:「龍多蟠於洋中大石,臥而吐涎,魚聚而噆之,土人見則沒而取焉。」
又一說,大洋海中有渦旋處,龍在下。湧出其涎,為太陽所爍則成片,為風飄至岸,人則取之納官。予嘗叩泉廣合香人,云:「『龍涎』入香,能收斂腦麝氣,雖經數十年,香味仍在。」嶺外雜記所載,「龍涎」出大食。西海多龍,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積而能堅 【 積而能堅 「積」下說郛本有「片」字。】 ,鮫人採之,以為至寶。新者色白,稍久則紫,甚久則黑。
又一說云:「白者如百藥,煎而膩理,黑者亞之,如五靈脂而光澤。其氣近於臊,似浮石而輕。或云,異香,或云,氣腥能發衆香氣,皆非也。於香本無損益,但能聚煙耳。和香而用真『龍涎』,焚之,則翠煙浮空,結而不散,坐客可用一翦以分煙縷。所以然者,唇氣樓臺之餘烈也。」
又一說云:「龍出沒於海上,吐出涎沫有三品 【 吐出涎沫有三品 「涎沫」下,說郛本有「于水」二字。】 :一曰『汎水』,二曰『滲沙』,三曰『魚食』。『汎水』輕浮水面,善水者,伺龍出沒,隨而取之。『滲沙』乃被濤浪飄泊洲嶼,凝積多年,風雨浸淫,氣味盡滲於沙中。『魚食』乃因龍吐涎,魚競食之,復化作糞,散於沙磧,其氣腥穢。惟『汎水』者,可入香用 【 惟汎水者,可入香用 此二句說郛本作「惟汎水輕者,入香可用」。】 ,餘二者不堪。」
曲江鄧灝以為就三說較之 【 曲江鄧灝以為就三說較之 「灝」說郛本作「顥」。】 ,後說頗是。諸家之論不同,未知孰當?以愚見,第一說稍近。
天地萬物,莫逃乎數,知數之理,莫出乎易,知易之妙,惟康節先生。其學無傳,觀皇極經世書,槩可見矣。此外有所謂太乙數,能知運祚災祥,刀兵水火,陰晴風雨;又能以之出戰守城,傍門小法;亦可知人命貴賤。渡江後,有北客同州免解進士王湜,潛心此書,作太乙肘後備檢三卷,為陰陽二遁,繪圖一百四十有四。上自帝堯以來,至紹興六年丙辰,凡三千四百九十二年,皆隨六十甲子,表以分野,如通鑑編年。前代興亡,歷歷可考。然自古及今,應者雖多,不應者亦或有之。
景祐間,命司天楊維德修王福太乙占書,考驗行度,亦為精詳。其間云:「自石晉天福四年己亥歲,入東北遼東分,至國朝雍熙元年甲申歲,入東南吴分,至天聖七年己巳歲,入西南蜀分。」後人繼加考算,至熙寧七年甲寅歲,入中宮洛陽分,至宣和元年己亥歲,入西北西河分,至隆興二年甲申歲,入東北遼東分,至嘉定二年己巳歲,入東南吴分,向後至甲寅年,入西南秦分。上來五福太乙所臨之分,自合太平至治。今推而上之,後周宣帝元年己亥歲,至唐高祖武德六年癸未歲,五福太乙在西南,凡四十五年。中更隋、唐禪代之變,正在本宮分野。又自唐宣宗大中三年己巳歲,至昭宗景福二年癸丑歲,五福太乙在中宮,凡四十五年。中更僖宗廣明黃巢之變,中國之禍甚慘。既曰「五福所臨」,何為又卻如此?
本朝興國九年,有方士楚芝蘭言「五福今照吴分」。上命建太乙宮於京城外之蘇村,命芝蘭為春官正,又命宰臣張齊賢醮享之。然其所以不應者亦有說。王湜跋肘後備檢,立論甚通。其說云:「后羿、寒浞之亂,得陽九之數七,赧王衰微,得陽九之數八,桓、靈卑弱,得陽九之數九,煬帝滅亡,得陽九之數十。周宣王父厲而子幽,得百六之數十二,敬王時,吴、越相殘,海內多事,得百六之數十三,秦滅六國,得百六之數十四,東晉播遷,十六國分裂,得百六之數極,而反於一。五代亂離,百六之數三,此皆所應者也。舜、禹至治,萬世所師,得百六之數七,成、康刑措,四十餘年,得百六之數十一。小甲、雍己之際,得陽九之數五,而百六之數九,庚丁、武乙之際,得陽九之數六,不降享國五十九年 【 原註:案「不降」商刻「武丁」誤。】 ,得百六之數八,盤庚、小辛之際,得百六之數十,明帝、章帝,繼光武而臻泰定,得百六之數十五,貞觀二十三年,近世所謂太平,得百六之數二,此皆所不應者也。福應集云:『唐武德七年甲申,五福太乙入中宮洛陽之分,繼有貞觀之治。』遂以此為福應。然宣、懿、僖、昭之際,再入中宮,而貞觀之治,何不復舉?又云:『唐昭宣帝天祐四年丁卯,四神太乙入六宮雍州之分,而昭宣禪位於梁。』遂以此為禍應。然開元十六年,亦入六宮,乃太平極治,與貞觀比。以至夏桀放於南巢,商紂亡於牧野,王莽篡漢,祿山亂唐,陽九百六之數,皆不逢之。此其故何也?余嘗深究其所以然。昔周公問太公,何以治齊?曰:『舉賢而尚功。』周公以之為強臣之漸。太公問周公,何以治魯?曰:『親親而尚恩。』太公以之為浸弱之基。是以聖人推三代損益,而百世可知。大抵天下之事,因緣積襲,固有繫於人事,未必盡由天理。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技」。然拘執此以為不可改易,乃術士之蔽,非儒者之通論。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豈可蔽於天而不知人乎?古之善為政者,尚以知變為賢,況冥冥之中,奉行天地號令,或主吉,或主凶,皆本於天地之一氣,安有固而不知變者。以堯、舜、禹為君臣,文、武、周公為父子,雖遇陽九百六之數,越理而降以禍,必不其然。自此而下,其他不能詳知者,皆可以類推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太乙不過十神、十精、四計之類。彼其周流於天地間,始而有終,終則復始,古既不異於今,今亦不異於古。然上古至治,終不可復,又中間盛衰興廢,亦不可循前而取。豈非人事之不齊,故應之者,亦不一耶?術固有之。太乙考治人君之善惡,臨有道之國則昌,臨無道之國則亡,有天下國家者,可不謹哉。」已上皆王說。
蓋太乙數中,專考陽九、百六之數。以四百五十六年為一陽九,二百八十八年為一百六。陽九,奇數也,為陽數之窮。百六,偶數也,為陰數之窮。大抵歲運值之,終有厄會。洪文敏公五筆中,載陽九、百六之說,與此不同。
本朝康定 【 庚辰、】 慶曆 【 辛巳】 間,西羌方熾,天下騷動。詔求有文武材可用者,參政宋綬,侍讀林瑀,皆以徐復薦。復至,仁宗訪以世務,復曰:「今年氣運,類唐德宗居奉天時。」上驚曰:「何至爾耶?」復曰:「德宗性忌刻,其德與凶會。陛下恭儉仁恕,屈己容物。雖時與德宗同,而德與德宗異,運雖凶,無能為也。」此說正與王湜之論合,故並紀之。
●游宦紀聞卷八
黃公銖字子厚,富沙浦城人。與朱文公為交友,長於詩。劉潛夫宰建陽,刻其穀城集於縣齋。黃之母,筆力甚高。世南嘗見黃親錄詞稿,今載于此。云:「先妣冲虛居士,少聰明,穎異絕人,於書史無所不讀,一過輒成誦。年三十,先君捐棄,即抱貞節以自終。平生作為文章,詩辭甚富。晚遭回祿,燬爇無餘。此詞數篇,皆膾炙在人者,因訪求得之。適予與景紹主簿兄有好,且屢見索,敬書以贈。紹興三年中春二十有四日黃銖識。」景紹,則大參鄭公昭先也。
其一滴滴金云:「月光飛入林前屋。風策策,度庭竹。夜半江城擊柝聲,動寒梢棲宿。 等閑老去年華促,祇有江梅伴幽獨。夢繞夷門舊家山,恨驚回難續。」
其二序云:「力脩寶學賢表,宴胡明仲侍郎,遣歌姬來乞詞,作醉蓬萊令歌之」:「看鷗翻波濺,蘋末風輕。水軒消暑,雲疊奇峰。破桐陰亭午,列岫連環,溜泉鳴玉,對幅巾芒屨。況有清時,風流故人,劇談揮麈。 才冠一時,論高兩漢,書扇豪縱。吐鳳辭語,晝錦歸來,慶長年老母。且盡綠尊,莫懷歸興,聽扇歌高舉。會見登庸,泥封詔下,促朝天去。」
其三菩薩蠻:「闌干六曲天圍碧,松風亭下梅初白。臘盡見春回,寒梢花又開。 曲瓊閒不卷,沈燎看星轉。凝竚小裴徊,雲間征鴈來。」
其四序云:「葛氏姪女子告歸,作少年游送之」:「雨晴雲斂,煙花澹蕩,遙山凝碧。驅車問征路,賞春風南陌。 正雨後梨花幽艷白。悔怱怱,過了寒食。歸家漸春暮,探酴醿消息。」
其五序云 【 原註:案「其五」句下,疑脫「憶秦娥」三字。此首不似婦人作。】 :「季溫老友歸樵陽,人來問書,因以為寄」:「秋寂寞,秋風夜雨傷離索;傷離索,老懷無奈,淚珠零落。 故人一去無期約,尺書忽寄西飛鶴;西飛鶴,故人何在,水村山郭。」
其六醉思仙:「晚霞紅。看山迷暮靄,煙暗孤松。動翩翩風袂,輕若驚鴻。心似鑑,鬢如雲;弄清影,月明中。謾悲涼,歲冉冉,蕣華潛改衰容。 前事銷凝久,十年光景怱怱。念雲軒一夢,回首春空。綵鳳遠,玉簫寒;夜悄悄,恨無窮。歎黃塵久埋玉,斷腸揮淚東風。」
朱文公晚年居考亭,便於野服,有客位榜云 【 便於野服,有客位榜云 此二句稗海本作「便著野客服,有位榜云」。】 :「滎陽呂公,嘗言京、洛致仕官,與人相接,皆以閑居野服為禮,而歎外郡或不能,然其指深矣!衰朽無狀,雖幸已叨誤恩,許致其事,而前此或蒙賓客不鄙下訪,初未敢遽援此例,便以老大自居。近緣久病,艱於動作,詘伸俯仰,皆不自由,遂不免遵用舊京故俗,輒以野服從事。然而上衣下裳,大帶方履,比之涼衫,自不為簡。其所便者,但取束帶足以為禮,解帶可以燕居,免有拘絆纏繞之患、脫著疼痛之苦而已。切望深察,恕此病人。且使窮鄉下邑,得以復見祖宗盛時京都舊俗,其美如此,亦補助風教之一端也。至於筋骸攣縮,轉動艱難,迎候不時,攀送不及,區區之意,亦非敢慢。并冀有以容之,為大幸也。」
世南從三山故家,見朱文公一帖云:「講明正學,其道必本乎人倫,明乎物理。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修其孝弟忠信,周旋禮樂。其所以誘掖激勵,漸磨成就之道,皆有節序。其要在於擇善修身,至於化成天下;自鄉人而可至於聖人之道。」先生教人,自致知至於知止誠意,至於平天下;灑掃應對,至於窮理盡性,循循有序。病世之學者,舍近而趨遠,處下而闚高,所以輕自大,而卒無得也。
世南於紀聞首端,嘗論「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之說,以求教於白鹿胡堂長泳。胡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轉,此古今曆家之說皆然也。天左旋之說信然矣!日,一日行一度,月,一日行十三度有零。日者,陽之精而行遲;月者,陰之精而行反速。大抵陽健而陰順,陽剛而陰柔;健而剛者,運行當速;順而柔者,運行當遲。今不特反是,月之行乃過於日十有二倍,其理不通。從來無人推見其所以然。近時晦庵朱文公解毛詩正月篇,亦用舊說;惟於楚詞天問篇發其端,而不詳其實。天左旋,日月亦左旋,一晝夜以日之明晦為節。日之行,三百六十五度四分日之一,則比天之旋少一周,逐日所不及。天之運,以二十八宿計之,分為度數。蓋二十八宿,乃經星,附天而行,凝然不動,可從而紀其度數。亦猶量地之里云,至某州,某郡若干里。州郡有定所,人莫不知,姑借之以為限節也。高麗國有九執曆 【 原註:案商刻誤「几執」。】 ,正如此。竊意曆家以數之少者易算,日、月、天左旋,數之不及者少,取其易算,故假日月右轉也。「朞三百六旬有六日」,其原起於此。其實「朞三百六旬有五日又四分日之一」,堯典特舉成數而言耳。以之均為十二月,則多六日無所歸,故又每歲作五、六小盡,取其贏而湊足多之數,是以五年必有兩閏,以足每歲三百六旬有六日之成數也。雖是除閏月,每歲只三百六旬有四、五日。只有二十四氣,前後相去,皆三百六十五、六日也。胡、學於文公者,多見前輩論議,皆有所本,故復紀於此。
雲林先生黃長睿云:「饅頭,當用『■〈米曼〉』字 【 原註:盧文弨曰:案饅頭本作「曼頭」,不作■〈米曼〉,字書無「■〈米曼〉字」。】 。見束皙餅賦。興元關表諸郡,食肆所貨薑豉,用『僵』字最為有理。」
予於菊磵高九萬處,見蘇紹叟手書憶劉改之摸魚兒一闋云:「望關河試窮遙眼,新愁似絲千縷。劉郎豪氣今何在?應是九疑三楚。堪恨處,便拼得一生寂寞長羈旅。無人寄語;但弔夢傷桃,邊松倚竹,空憶舊詩句。 文章事,到底將身自誤,功名難料遲暮。鶉衣簞食年年瘦,受侮世間兒女。君信否?盡縣簿高門,歲晚誰青顧。何如引去?任槎上張騫,山中李廣,商略儘風度。」
又賦雨中花一闋云:「予往往憶劉改之,作摸魚兒,頗為朋友間所喜,然改之尚未之見也。數日前,忽聞改之去世,□□□□悵惘殆不勝言。因憶改之,每聚首愛歌雨中花。悲壯激烈,令人鼓舞。輒倚此聲,以寓予思。凡未忘吾改之者,幸為我和之」:「十載尊前,放歌起舞,人間酒戶詩流。盡期君凌厲,羽翮高秋。世事幾如人意,儒冠還負身謀。歎天生李廣,才氣無雙,不得封侯。 榆關萬里,一去飄然,片雲甚處神州。應悵望家人父子,重見無由。隴水寂寥傳恨淚,淮山宛轉供愁。這回休也,燕鴻南北,長隔英游。」紹叟有冷然詩集十卷行於世。
三山之俗,立春前一日,出土牛於鼓門之前。若晴明,自晡後達旦,傾城出觀,巨室或乘轎旋繞。相傳云:「看牛則一歲利市。」三日游賢沙,四日游天寧,六日烏石山之神光寺,西湖之水晶宮,逮暮始散。此皆圖志所不載也。
洪文敏公容齋隨筆,論人君壽考,自三代而後,惟梁武帝八十三,以侯景之禍,幽辱告終。至光堯太上皇帝之福壽,真可於天人中求之。
國朝大臣如樞相張昇、宮保趙槩,皆八十六。陳文惠八十二 【 原註:案商刻誤「八十三」】 。杜祁公八十一。富鄭公八十。文潞公獨九十二。張文定公八十五。范蜀公、曾宣靖、蘇文定,皆餘八十。渡江後,惟史越王八十三。周益公八十云。
朱文公移簡輔漢卿云:「得趙昌父書,以致政大夫見呼,此甚真實,而又雅馴。可為報同社諸人,今後請依此例也。」
何賢良名致,字子一。嘉定壬申游南嶽,至祝融峯下。按嶽山圖,禹碑在岣嶁山。詢樵者,謂「采樵其上,見石壁有數十字」。何意其必此碑,俾之導前,過隱真屏,復渡一、二小澗,攀蘿捫葛至碑所。為苔蘚封,剝讀之,得古篆五十餘,外癸酉二字 【 原註:案句誤。疑是「癸酉二字外」。】 ,俱難識。韓昌黎所謂「科斗拳身薤倒披,鸞飄鳳泊拏蛟螭」。而其形模 【 原註:「而」字疑誤。】 ,果為奇特。字高闊約五寸許。取隨行市買歷辟而模之 【 取隨行市買歷辟而模之 「辟」稗海本作「碎」。】 ,字每摹二,雖墨濃淡不勻,體畫卻不甚模糊。歸旅舍,方湊成本。
何過長沙,以一獻曹十連彥約,并柳子厚所作及書般舟和尚第二碑。以一揭座右,自為寶玩。曹喜甚。牒衡山令搜訪柳碑。本在上封寺,僧法圓申,以去冬雪多凍裂。禹碑自昔人罕見之,反疑何取之他處以誑曹。何遂刻之岳麓書院後巨石,但令解柳碑來,匣之郡庠而已。
紹定癸巳七夕後一日,予甥董若金忽語予云:「適有自弋陽來者,言縣境桃花步漁人,入水見一物,長八尺,博四尺有五寸,約四百餘斤。兩頭如燕尾,腰有眼,其二圓,其二如半月。非鐵非石,圖形以示云。漁人舁至縣市,火,復舁之桃花,又火,遷於神祠始息,衆莫識。」予應曰:「此不難別,其制絕類岳陽樓下鐵枷。必縣傍谿中,古有龍祟,時得道之士如許旌陽者,鑄為此物,以鎮塞妖蛟蜃穴。歲月深久,水所漬,故不類鐵。致災者,徙岸也。異時當復置水。」
岳陽沙上數枚,人以為厭勝鐵枷,或以為湖賊王幺矴石,或云昔人拒敵鏁江之具,圖經皆疑其非。或有傅會者曰:「晉太康元年,大舉伐吴。二月戊午,王濬、唐彬,擊破丹陽監。吴人於江磧要害處,並以鐵鎖橫截之。」以為必此物。今觀弋陽所出,可名之鏁江之具乎?以此驗彼,厭勝之物明矣。
德興邑廨,有石刻二詩云:「仕宦之身,天涯海畔,行商之身,南州北縣,不如田舍,長相見面。門無官府,身即彊健。麻麥徧地,豬羊滿圈。不知金貴,唯聞粟賤。夏新絹衣,秋新米飯。安穩眠睡,直千直萬。」
「我田我地,我桑我梓,只知百里,不知千里。我飢有糧,我渴有水,百里之官,得人生死。孤兒寡婦,一張白紙,入著縣門,冤者有理。上官不嗔,民即歡欣,上官不富,民免辛苦。生我父母,養我明府。苗稼萋萋,曷東曷西,父母之鄉,天子馬蹄。」
沙隨先生跋云:「右二詩,不知何人作。上饒公端殿汪先生,過豫章之進賢,手書于旅舍。後三十年,門人程迥授邑於茲。既受代,始於郡中得之,而真蹟不復存矣。友人高季安,會丞是邑。季安,先生姻戚也,因託刻於石。先生下世七年矣。噫!迥跋。」
此詩始刻於進賢,再刻於德興。丙子巨浸,出於泥滓中,石斷字漫。邑宰潘傳重刻之。世南愛其言近而意切,懼其碑之復淪,故紀於此。
雪峯為剎,與徑、蔣諸山相甲乙。懿宗咸通十一年,僧義存開山創寺。乾符二年,賜號真覺禪師。
傳道德山五祖寺有木毬,相傳謂常受真覺役使,呼僕招客,毯皆自往來。嘉泰間寺災,毬忽衮入池中,得不壞。
山周遭百里間,皆奯 【 音豁】 竹笋,味極甘美。寺衆自三月至五、六月猶饜飫,亦覺所植也。
●游宦紀聞卷九
世南近於三山郡齋,獲觀龍眠所作奉節圖。後題云:「景文老兄,持節守大名,從迓吏以訪別。念非仁者不能以言為贈;贈之以佛衣綾而不受,贈之以紋縠而不受,戲作奉節圖,以見分首之拳拳。然朝廷委寄之重,雅歌長嘯,無復愧於古人矣。元祐坤成節曰,龍眠山中人,李公麟書。」
景文,即劉季孫也。平之子。東坡嘗薦之,後知隰州而歿。有詩寄坡云:「四海共知霜鬢滿,重陽能插菊花無。」死之日,家無一錢,但有書三萬軸,畫數百幅耳。其家藏王子敬「黃柑三百顆」帖,坡嘗有詩與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氣壓鄴侯三萬籤。」坡一日語景文曰:「一則仲父,二則仲父,以何為對?」劉云:「可對千不如人,萬不如人。」坡為絕倒。
王金陵字說之作,率多牽合,固不免坡公之譏。建炎間,莆中鄭樵字漁仲,作六書畧,謂象形、諧聲、指事、會意、轉注、假借,從六者而生,總計二萬四千二百三十五。其間惟諧聲類最多,計二萬一千八百一十。約以簡易,而盡得作字之義矣。
自說文以字畫左旁為類,而玉篇從之,不知右旁,亦多以類相從;如戔有淺小之義,故水之可涉者為淺,疾而有所不足者為殘,貨而不足貴重者為賤,木而輕薄者為棧。青字有精明之義,故日之無障蔽者為晴,水之無溷濁者為清,目之能明見者為睛,米之去粗皮者為精。凡此皆可類求。聊述兩端,以見其凡。
字學不講,多因前代諱惡,遂致書畫差誤。漢以火德王,都于洛陽,惡水能滅火,遂改「洛」為「雒」。故今惟經書作「洛」,而傳記皆作「雒」矣。秦始皇嫌「辠」 【 韻畧在上聲】 字似「皇」,改為「罪」,自出己意,謂非之多則有辠也。今經書皆以「罪」易「辠」,獨禮記、爾雅,猶有可考。「无」字、乃子雲奇字古文「天屈西北為『无』。」今易中「無」,皆從「无」,它書則雜之矣。「世」字因唐太宗諱世民,故今「牒」、「葉」、「棄」,皆去「世」而從「云」。漏「泄」、縲「紲」,又去「世」而從「曳」。「世」之與「云」形相近,與「曳」聲相近,若皆從「云」,則「泄」為「沄」矣,故又從「云」而變為「曳」也。「民」則易而從「氏」,「昬」、愍、「泯」之類,至今猶或從「氏」也。以至如晉諱「昭」,改昭穆之「昭」為「韶」音,秦諱「政」,而改正月之「正」為「征」音,至今從之,此何理耶 【 原註:盧文弨曰:案「正」,未必為始皇作「征」音也。】
字聲有清濁,非強為差別。夫輕、清為陽,陽主生物。形用未著,故字音常輕。重、濁為陰,陰主成物。形用既著,故字音必重。如衣施諸身為「衣」,冠加諸首為「冠」。「衣」與「冠」讀作平聲者,其音重。已定之物,屬乎陰也;讀作去聲者,其音輕。未定之物,屬乎陽也。物所藏曰「藏」,人所處曰「處」。「藏」平聲,「處」上聲者輕,其作去聲者皆重,亦其類也。
胡堂長伯量,記度常卿涵星研云:「寶慶丙戌秋八月,渝州度史君正奉詔入京,過金陵,出其所藏坡仙涵星研,而廬山胡泳記之曰:『研,端石,以石眼在池得名。形方。以今尺度之,可廣四寸,其長倍蓰 【 其長倍蓰 「長」稗海本作「表」。】 。高寸有半,上廣下殺。其陰容掌,不啻面出。玉斗為池,斗之半,微為窪坎,如半月,用以限墨。』
『星在池者十有三,下皆乘以雲氣。大者四;其二近半月,其二倚南壁。而一復差大而高,外微綠、中黃,瞳如針眼而紺碧,衆星此為獨勝。小者九;二倚東壁,二倚西壁,如參、商然;五者中立,一高、二次而三低,如聚東井然。汲泉滿池,粲粲相輝,半月止墨,玄雲■〈黑炎〉靆而下,古人制作之精如此。星在陰者二。』
『上列四字曰:「癸巳端巖」,下三字曰:子容記。子容,蘇丞相頌,意其初得也。東壁之外,有墨書子瞻二字。下有三字,惟泓字髣髴,二不可辨。西壁外,子功二字。史君云研陰七字,本亦未嘗刊。以借觀者衆,懼把玩之多,遂成泯沒,故李氏刊之。按坡詩,有以涵星研贈范純夫侍講,風月石屏贈子功中書共二首。詩中模狀,與此研實合。以年譜考之,當在元祐八年癸酉。研後歸李才元家,其孫家於成都之成都縣。史君以百五十緡購得之,外周以二髹匣。盖陰各有朱字紀歲月及土人姓名;外者,乙亥洋州造 【 原註:案商刻作「己亥」。】 ,大方誌。內者、辛未杭州,後洋沈上牢。坡仙元祐己巳,以龍圖閣直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至辛未二月九日,除翰林承旨。則內匣為坡仙在杭作無疑,距作詩為先三年耳。范、李後為婣家,故研歸李云』。」
許樞密崧老,嘗記黃祕書辯博之說云:「昔長睿父博學好古,頗得三代之遺器。其鼎文有上下畫一而中重三者,長睿父識之曰:『此爭首也。蓋著飲食有訟之成。』然則八十一首與周易準,其已久矣。」以世南之見,其器必後漢時物。蓋八十一首作於子雲,何緣三代時已有爭首。
又云:「初予與長睿父見古太玄於中祕書,長睿父手錄藏之。明年,予復求之,則本已亡。長睿父以其所錄借予而卒。予既作傳,藏長睿父書襄陵,竢見其子弟歸之。會狄難起 【 會狄難起 「狄」原作「兵」,稗海本作「狄」,據改。參考卷一校勘記第二條。】 ,城陷,而翰所傳玄經與凡論次周易、春秋、論語、法言,以先附便舟適免。故古太玄,今獨予有。逮渡江留建業,一夕兵變火作,鬱攸被予舍望,予戟決藩籬遯去。自悼死生未測,而書知亡矣。然亂定,便人視之,則居以反風不焚。諸物席卷無遺,而書獨存,是歲建炎初元也。未幾,被召行在,以書屬家人而行。家入九江,復遇寇,而予舟焚儀真,攜書盡亡。獨太玄等,以家人奉之力,又免。去歲,客分寧,邑人得予書刻之,未卒,而豫章陷,負書奔瀏陽。值亂兵入,盡棄其裝,以書夜度大光保平江。月餘,狄陷岳陽 【 狄陷岳陽 「狄」原作「敵」,稗海本作「狄」,據改。參考卷一校勘記第二條。】 ,游騎至平江,復以書還分寧,刻書乃成,尚念世紛之未艾也。故屬長老清公,藏諸黃龍經藏。因念經之幾絕而僅存,艱虞若此。使學者知斯文之不墜,蓋有天助;而哀予顛沛流離萬里,保有之難也,而共振顯之。天人之際,精感神昭,則必有和同無間,而福祿不量者矣。宋建炎四年秋,洞霄隱吏許翰記。」 【 古太玄今不復見,惜哉!】
龍圖馬公遵,字仲塗,吾郡之樂平人。至和間為諫官御史,言時政多聽用,國史有傳。
今其家藏蔡忠惠公帖,用金花牋十六幅,每幅四字。玩其波畫,令人起敬,真奇物也。世南嘗屢得觀之,云:「梅三、馬五、蔡大,皇祐壬辰中春,寒食前一日,會飲於普照院。仲塗和墨,聖俞按紙,君謨揮翰。過南都,試呈杜公、歐陽九評之,當處在何等?馬五諾我,精婢潤筆,皆是奇事。」凡六十四字。今前一紙四字不存。
南軒先生嘗跋云:「蔡端明此書,大得顏平原、浯溪磨崖刻筆意。世人但知其端嚴有法度,而不察其操縱運用妙處,何異趙括讀兵書乎?前輩評端明正書為本朝第一,蓋不誣也。」
世南嘗從親戚馬建家,見洪文敏公內簡一幅,與族伯提刑云:「正月十九日晚間宣召,從容聖語云『近日郡守辭見,並詣議事堂,太子封劄子來。但思之,甚有未盡處。蓋全不見語話,如何得識其賢否?朕於選引郡守,自有見處,幾於不傳之妙』。遂笑云『所謂父不能以傳之子也』。邁奏:每見批出,別與差遣人者,無不合於公論。上云『如張垓者,觀其人材,儘做得一州。只緣鄂渚屯大軍,有諸司,卻恐它費力,故改與九江』。邁奏:張垓是臣鄉人故參知政事燾之子,其人誠如聖訓 【 原註:案商刻作「諭」。】 。自得改命,極感聖恩。至於玉音說其為人,雖鄉里與之久處者,不過知之如是。而陛下一見,即盡其平生,可謂至當。上笑而頷首。觀此,足知簡記不忘,故詳以報。」此段乃孝宗皇帝天語,拜手敬觀,益足以窺聰明冠倫妙處也。
階州產石,品第不一。白者明潔,初琢時可愛,久則受垢色暗,今朝廷取為冊寶等用。有黃、青、黑、綠數色,取之不窮,而性軟易攻,故價亦廉。巴州、嘉定府,皆產玉石,曰「巴璞」、「嘉璞」。堅而難琢,與玉質無異,故價數倍於階石,其溫潤畧與玉等。敘州宣化縣,亦有玉石,曰「宣化璞」。
谿源出黎雅大渡河,其品最高,有胭脂標、瓜蔞標。琢為器物,白若凝脂,非精鑒者不能辨。
峽州之上百里間,有黃牛神祠。祠中多玉石,皆往來賈客或牽江人,得於沙磧間者以獻。有一石,質黑紋白,隱然龍形,作蜿蜓狀,鱗、角、鬣,纖悉備具。又有如孔雀尾者,是為石中之異。
忠州樂磧市出玉石,舟至岸,人競持來求售。有指甲紋,亦有磨見白質者。雖光瑩可觀,然皆碔砆也。
是數郡所產,皆予所經歷,故亦稍能識別。
橄欖,閩、蜀俱有之。閩中丁香一品,極小,雋永,其味勝於蜀產。家君嘗手植核於小圃,伺其萌茁,再歲而樹壯。畏霜,覆以屋。又三歲,高二丈許。始實,初如菉豆,凡兩月漸大。有墮地者,視之,木患子也 【 原註:案商刻「患」作「」。】 。皮可洗衣,功不讓皁角,核則人以為念珠者。
嗚呼!地土風氣之能移物性如是耶?橘踰淮而北為枳,鸜鵒不踰濟,貉踰汶則死。地氣使然,無足多怪。
後山贈二蘇公詩,末云:「如大醫王治膏肓,外證已解中尚彊,探囊一試黃昏湯,一洗十年新學腸。」任子淵注云:「按圖經本草曰:『合歡,夜合也,一名合昏。』韋宙獨行方,胸中甲錯,是為肺癰,黃昏湯治之。取夜合皮掌大,一枚,水煮服之。」其說最為牽合無義。
沙隨先生云:「晚年因閱本草,王孫,味苦平,無毒,主五藏邪氣。吴名白功草,楚名王孫,齊名長孫;一名黃孫,一名黃昬,生海西川谷。蓋指當時癖學,為五臟邪氣耳。取義精深如此。」
莊子云:「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蓋謂天機所動,何可易邪?夔止一足。蛇雖無足,行疾於蚿。蛇行雖疾於蚿,豈如風之蓬然起於北海,入於南海之疾。風雖疾而勝矣,豈若目視所到為最疾。目視雖疾,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大率推廣「大勝者,唯聖人能之」之意。
晦翁先生答或人論心之問曰:「心之虛靈,無有限量。如六合之外,思之則至。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後乎千萬世之未來,皆在目前。」又曰:「人心至靈。千萬里之遠,千百世之上,一纔發念,便到那裡。神妙如此,卻不去養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轉於利欲之中,都不知覺。」此說通透極妙。如莊子,是從譬喻上說來,且卒章不說心字,故令人卒看難曉也。
南谿柴先生中行,字與之,吾鄉前輩也。以國學上舍,登紹熙庚戌甲科,事寧考為祕書監。初仕臨川推官,戊午秋大比,漕司前期取脚色,必欲書「委不是偽學」五字。公得文移,即具申云:「自幼習易,讀程伊川之書,以收科第。於新制,未委是與不是偽學?如以為偽,不願考校。」漕難其報。後有讒之者,內臺欲加論列。何公澹在諫省曰:「其人所守不變,可罪之乎?」
●游宦紀聞卷十
黃祕書長睿父之子詔,紀其尊人建炎庚戌,在平江圍城中,失去楊凝式書一冊,并其先人手書楊傳。以無別本,念念不忘。是歲四月,復寓饒之德興太寧資福寺。偶錄遺文,遂見之,喜甚。予偶得其本,恐終失墜,今紀其年譜、家譜、傳、贊於此:
唐咸通十四年癸巳,凝式是年生,故題識多自稱癸巳人。唐天祐四年丁卯,是年夏,朱全忠篡唐,凝式諫其父唐相涉,宜辭押寶使。涉懼事泄,凝式自此遂陽狂,時年三十五。五代史補,言時年方弱冠,誤也。晉天福四年己亥三月,有洛陽風景四絕句詩,年六十七。據詩云「到此今經三紀春」,蓋自丁卯至己亥,實三十年。則自全忠之篡,凝式即居洛矣。真蹟今在西都唐故大聖善寺勝果院東壁,字畫尚完,亦有石刻。書側有畫像,亦當時畫。又廣愛寺西律院,有壁題云:「後歲六十九。」亦當是此年所題。此書凡兩壁,行草大小甚多。真蹟今存,但多漫暗,故無石刻。天福六年辛丑,是年六月,有天宮寺題名,稱太子賓客,時年六十九。真蹟今在此寺東序,題維摩詰後。又吏部郎榮輯家,有石刻一帖,無年,但云「太子賓客楊凝式,暮春,奉板輿,至自真原」等語。其末云「清和之月復至」,當是此年前後也。天福七年壬寅,是年有奠定智大師詩二首 【 是年有奠定智大師詩二首 「奠」稗海本作「真」。】 ,時年七十。真蹟在文潞公家,刻石在從事郎蘇太寧家。晉開運元年甲辰 【 原註:元衍「歲在甲辰」四字。 晉開運元年甲辰 原脫「晉」字,據稗海本補。】 ,是年四月十五日,有看花詩八韻,時年七十二。題於洛陽一僧舍書勝上。後云「維晉九載」。今刻石在湖州前殿中侍御史劉壽家 【 原註:案商刻作「劉燾」。】 。開運二年乙巳,是年五月,於天宮寺題壁,論維摩經等語。八月再題太子少保,時年七十三。真蹟今在此寺東序,並辛丑題同刻石。開運四年丁未,是年二月並七月,有寄惠才大師左郎中詩三首,稱會同丁未歲。會同,即契丹入晉改元之號也。時年七十五,稱太子少傅。真蹟在文潞公家,刻石在蘇太寧家。周廣順三年癸丑,是年於長壽寺華嚴東壁題名,時年八十一。後又題「院似禪心靜」等二詩,稱太子少師,亦應是此年。真蹟今為人移去,石刻亦不存,人或得舊本耳。又有與其從子侍御者家問二帖,後題廣順癸丑歲孟夏月。真蹟在洛陽士人家。又有「判完契」五十餘字,在洛陽故職方郎李氏家者刻之,無年,但稱七月十六日太子少師楊草名,亦應是廣順中也。
又家譜云:唐脩行楊氏,系出越公房,本出中山相結。次子繼,生洛州刺史暉,暉生河間太守恩,恩生越恭公鈞 【 原註:案諸本俱誤「鈎」,據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改。】 ,出居馮翊。至藏器,徙潯陽。唐相楊收之父曰遺直,生四子,名皆從「啟」,曰:發、假、收、嚴,以四時為義;故發之諸子名,皆從「木」,假之子從「火」,收之子從「金」,嚴之子從「水」。嚴生涉,涉生凝式。而收乃藏器之兄,涉之伯也。新五代史記唐六臣傳,乃以收為涉之祖、嚴之父,非也。
楊凝式字景度,隋越公素之後,唐相涉之子也。天資警悟,工草隸,善屬文。昭宗時,第進士,為度支巡官。再遷祕書郎,直史館。梁開平中,為殿中侍御史,禮部員外郎。去從西都,張全義辟為留守巡官。梁相趙光裔器其才,奏為集賢殿直學士,改考功員外郎。唐同光初,以比部郎中知制誥,改給事中,史館脩撰,判館事。明宗立,拜中書舍人。長興中,歷右散騎常侍,工、禮、戶三侍郎,後以疾免,改祕書監。清泰初,遷兵部侍郎,復以疾歸洛。晉天福中,遷太子賓客,尋除禮部尚書,致仕。開運中,宰相桑維翰表起為太子少保,分司。漢乾祐中,歷少傅、少師。周廣順中,再請老,以尚書右僕射致仕。顯德初,改左僕射,太子太保。元年冬,薨於洛陽,年八十二 【 舊史云年八十五,誤也。】 贈太子太傅。
初、凝式父,祖,世顯於唐。至涉相哀帝,時方賊臣陵慢,王室殘蕩,賢人多罹患。涉受命,泣語凝式曰:「世道方極,吾嬰網羅不能去,禍將及,且累汝。」朱全忠篡唐,涉當送傳國寶,凝式諫曰:「尊為宰相,而國至此,不為無過。乃更持天子印紱與人,雖保富貴,如千載史筆何!」時全忠恐唐室舊臣,不利於己,往往陰訪羣情,疑貳之間,及禍者甚衆。涉常不自保,忽聞凝式言,大驚曰:「汝赤吾族矣!」凝式恐事泄,因佯狂,而涉以謙持,終免梁禍。
凝式雖仕歷五代,以心疾閒居,故時人目以「風子」。其筆迹遒放,宗師歐陽詢與顏真卿,而加以縱逸。既久居洛,多遨游佛道祠,遇山水勝概,輒留連賞詠。有垣牆圭缺處,顧視引筆,且吟且書,若與神會,率寶護之。其號或以姓名,或稱癸巳人,或稱楊虛白,或稱希維居士,或稱關西老農。其所題後,或真或草,或不可原詰。而論者,謂其書自顏中書後,一人而已。
其佯狂之迹甚著。卜第於尹居之側,遇入府,前輿後馬,猶以為遲,乃杖策徒行,市人隨笑之。常迫冬家人未挾纊。會有故人過洛,贈以綿五十兩、絹百端。凝式悉留之,脩行尼舍,俾造襪,以施崇德、普明兩寺飯僧。其家雖號寒啼飢,而凝式不屑屑也。留守聞其事,乃自製衣給米遺之。凝式笑謂家人曰:「我固知留守必見賙也。」每旦起將出,僕請所之,楊曰:「宜東游廣愛寺。」僕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舉鞭曰:「姑游廣愛。」僕又以石壁為請,凝式乃曰:「姑游石壁。」聞者撫掌。
凝式詩什,亦多雜以恢諧。少從張全義辟,故作詩紀全義之德云:「洛陽風景實堪哀,昔日曾為瓦子堆,不是我公重葺理,至今猶自一堆灰。」它類若此。石晉時,張從恩尹洛。凝式自汴還,時飛蝗蔽日,偶與之俱。凝式先以詩寄從恩曰:「押引蝗蟲到洛京,合消郡守遠相迎。」從恩弗怪也。然凝式詩句自佳,及至洛後,以詩贈從恩云 【 原註:按此句下,疑有脫文。】 。其題壁有「院似禪心靜,花如覺性圓。自然知了義,爭官學神仙。」 【 爭官學神仙 「官」稗海本作「肯」。】 清麗可喜也。尹洛者,皆當時王公,凝式或傲然不以為禮,尹亦以其耆俊狂直,不之責也。
凝式本名家,既不遇時,而唐、梁之際,以節義自立。襟量宏廓,竟免五季之禍,以壽考終。
洛陽諸佛宮,書跡至多。本朝興國中,三川大寺剎,率多頹圮,翰墨所存無幾,今有數壁存焉。士大夫家,亦有愛其書帖者,皆藏去,以為清玩。世以凝式行書,頗類顏魯公,故謂之顏、楊云。
贊曰:唐李不綱 【 唐李不綱 「李」稗海本作「季」。作「李」義亦通,但不若作「季」為優。】 ,朱晃乘時盜國,一時公卿大夫,迫於凶威,魚伏鼠遯,能全節者無幾。故六臣奉璽紱,駿奔畀之,惟恐居後。而凝式乃能諫父,以千載史筆為恥。因茲陽狂,弗與世網,優游卒歲。言足以厲俗,智足以全生;正諫似直,吏隱如愚,豈特甯武子、東方朔之流乎?世徒知陽狂可笑,而不知其所以狂 【 原註:按商刻「不知」作「不言」。】 ;徒知墨妙可傳,而不言其挺挺風烈如此。諫涉之事,新、舊史皆弗書,復不為立傳,可勝歎哉!余因彙次筆跡,遂為之傳。使百代之下,知凝式者,不特以工書與陽狂而已。
歐公小草,世不多見。沙隨先生家,有所藏石刻,東坡跋云:「文忠小草秋聲賦、歸鴈亭詩,當為希世珍藏。而思仲乃得之老人家箱篋間,以苴藉綫纊者。荊山之人,以玉抵鵲,非虛言也。」
沙隨跋其後云:「張湯逢君之惡,賊殺不辜,獨以推賢揚善,有後於漢。文忠公推賢揚善之功,一時元老鉅公,多出其門,非湯所敢望其萬一,而無湯之罪。今其後止有選人三數輩。景德監鎮俁 【 景德監鎮俁 「俁」稗海本作「侯」。】 ,得替,半年未得去,又選人之困者也。天之報施,有時而爽,可為慨嘆!」
又云:「堯、舜一傳已不振,吾於文忠何恨?雖然,令聞廣譽,常若衮繡;筆力千鈞,常若壯夫。豈與曹蜍輩,富貴宦達者,同日語哉!」
世南仕閩中,於忠定李丞相家,見坡公一帖云:「某頓首,秋暑不審起居佳否?某與兒子,八月二十九日離廉,九月六日到鬱林,七日遂行。初約留書歐陽晦夫處,忽聞秦少游凶問,留書不可不言,欲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筆。今行至白州,見容守之猶子陸齋郎云:『少游過容留多日,飲酒賦詩如平常。容守遣般家二卒,送歸衡州,至藤,傷暑困臥,至八月十二日,啟手足於江亭上。徐守甚照管其喪,仍遣人報范承務 【 范先去,已至梧州,】 范自梧州赴其喪。此二卒申知陸守者止於如此,其他莫知其詳也。』然其死則的矣!哀哉痛乎!何復可言?當今文人第一流,豈可復得。此人在,必大用於世,不用,必有所論著,以曉後人。前此所著,已足不朽,然未盡也。哀哉!哀哉!其子甚奇俊,有父風。惟此一事,差慰吾輩意。某不過旬日到藤,可以知其詳,續奉報。次尚熱,惟萬萬自重。無聊中奉啟,不謹。某再拜元老長官足下。九月六日。」元老不審為誰,當考。
觀此,足見坡公篤愛交友,留意人才,為可敬嘆。所謂奇俊之子,名湛,字處度者也。
谷簾三疊、廬阜勝處。惟三疊於紹熙辛亥歲,始為世人所見。宣和初,有徐上老,棄官脩淨業,名動天聰,被旨祝髮,住圓通,號青谷止禪師。當時已觀此泉,圖于勝果寺之壁。蓋未出之先,緇黃輩已見,特祕而不發耳。從來未有以瀹茗者。
紹定癸巳,湯制幹仲能,主白鹿教席,始品題,以為不讓谷簾。嘗有詩寄二泉於張宗瑞曰:「九疊峰頭一道泉,分明來處與雲連。幾人競賞飛流勝,今日方知至味全。鴻漸但嘗唐代水,涪翁不到紹熙年。從茲康谷宜居二,試問真巖老詠仙。」張賡之曰:「寒碧朋尊勝酒泉,松聲遠壑憶留連。詩於水品進三疊,名與谷簾真兩全。畫壁烟霞醒昨夢,茶經日月著新年。山靈似語湯夫子,恨殺屏風李謫仙。」九疊屏風之下,舊有太白書堂,及有詩云「吾非濟代人,且隱屏風疊」之句。
揚子江心水,號中泠泉,在金山寺傍,郭璞墓下。最當波流險處,汲取甚艱。士大夫慕名求以瀹茗,操舟者多淪溺。寺僧苦之,於水陸堂中,穴井以紿游者。往歲連州太守張思順,監江口鎮日,嘗取二水較之,味之甘冽,水之輕重,萬萬不侔。乾道初,中泠別湧一小峰,今高數丈,每歲加長。鸛棲其上,峰下水益湍,泉之不可汲,更倍昔時矣。
玉乳泉,在丹陽縣練湖上,觀音寺中。本一小井,舊傳水潔如玉。思順以淳熙十三年,沿檄經由,專往訪索。僧蹙頞而言,此泉變為昏黑,已數十年矣!初疑其紿,乃親往驗視,果如墨汁。嗟愴不足,因賦詩題壁曰:「觀音寺裏泉經品,今日唯存玉乳名。定是年來無陸子,甘香收入柳枝瓶。」明年攝邑,六月出迎客,復至寺,再汲,泉又變白。置器中,若雲行水影中。雖不極清,而味絕勝。詰其故,蓋紹興初,宗室攢祖母柩於井左,泉遂壞,改遷不旬日,泉如故,異哉!事物之廢興,雖莫不有時,亦由所遭於人如何耳。宗瑞,思順之子也。
●盧文弨跋
博物洽聞,儒者事也。非足跡所經歷,耳目所睹記,則疑以傳疑,猶未敢自信,況取信於人乎?太史遷少時,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沅湘、涉汶泗;訪齊魯之舊蹟,過梁楚之故地;然後採摭異聞,參討往事,而大放於史筆間,至今史官宗信。鄱陽張光叔,文獻故家也。講學家庭,藏書日富。蚤從雲臺史君,游宦入蜀,見聞已不凡矣。及涉江湖、達浙、閩,視昔所獲夥甚。懼遺忘而隨筆之,噫!有志哉!余與光叔交,每見其搜訪異書,如獲至寶,極力傳寫,初不知異聞之有錄也。一日出示余,洞心駭目,多聞所未聞者。以半生經歷睹記之富,而余得大嚼焉,饜飫飽矣。使用志不已,網羅山海之百珍,畢陳其中,不特染指者之一快。脩史校書,它日或有採證,豈小補云乎哉!因書其後歸之。紹定壬辰中冬前一日,忠定後人李發先書。
此書會稽商濬,曾刻入稗海第四卷中,文有顛錯,他卷亦有脫文。余從知不足齋借得舊人鈔本參校,乃始完善。其言字書無「褪」字,又韻中不載「尖」字。蓋「褪」,古但作「退」,「尖」,古但作「櫼」也。然廣韻自有「尖」字,光叔未細檢耳。又言饅頭當用「■〈米曼〉」字,見束皙餅賦。今考束賦中,自作「曼」字,即字書中,亦不見有「■〈米曼〉」字也。又言正月因避始皇諱,故讀為「征」,此則未然。如尚書音「常」,星宿音「秀」,自是當時所呼如是,豈亦有諱耶?且「政」本字尚不改音,而獨改正月一音,不可通矣。書中「使君」作「史君」,此本可通用,見于碑刻,非誤也。即李發先跋此書,稱雲台史君者,乃光叔之父,非謂史姓其人。書中有「以啟干闕」語,「干闕」猶求官也。商本乃改「干闕」作「千冊」。古書之流傳者,往往為不學之人所竄改,其可笑多類此。如不見舊本,又烏從而盡正之耶?因有刻本,而遂廢鈔本,此大不可。乾隆己亥十一月三日,東里盧文弨坐西軒書。
游宦紀聞十卷 (宋)張世南撰;張茂鵬點校 唐宋史料筆記叢刊 北京市:中華書局,1981,1997湖北第2刷
附錄:
游宦紀聞十卷(兩江總督採進本)
宋張世南撰陳振孫書錄解題載其字曰光叔鄱陽人然其名則作士南未詳孰是其紀年稱嘉定甲戌又稱紹定癸巳葢寧宗理宗間人自稱嘗官閩中多記永福縣事亦不知永福何官也世南與劉過高九萬趙蕃韓淲諸人遊而述程迥之說尤多葢其兄爲董煟婿煟爲迥婿故聞之親串間也其書多記雜事舊聞而無一語及時政如記秦觀元祐刺字記黃師尹解打字義記張嵩先借紫記諱名諱字記蘇黃用一鴟字記古書刀記何致初搨岣嶁碑始末皆足資考證其駁黃伯思八十一首之說及推闡王湜百六之義尤極精核其他如論犀角龍涎端硯古器之類亦足以資博識宋末說部之佳本也(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二十一·子部三十一·雜家類五)
游宦紀聞十卷
鄱陽張士南光叔撰(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一)
游宦紀聞十卷
陳氏曰鄱陽張士南光叔撰(四庫全書·史部·政書類·通制之屬·文獻通考卷二百十七)
游宦紀聞
作者:張世南(字光叔;號不詳) (南宋) 撰
部:子 類:雜家類 屬:雜說之屬
參考資料:(《四庫大辭典》)
十卷。南宋張世南(生卒年不详)撰。張世南字光叔,鄱阳(今江西波阳)人。生平事迹不详。约为宋宁宗(1195—1224)和理宗(1225—1264)间人,为当时文献故家,曾随其文官于蜀,后又遍游浙、闽等地。绍定(1228—1233)改元以后,不再宦游,闭门谢客,因追思宦游期所见所闻,笔录成书,特定名为《游宦紀聞》。全书共分十卷,一百零八条,内容十分广泛,举凡当代掌故、逸闻轶事、风土人情、文物鉴赏,以及艺文、小学、考古、历法、术数、医药、园艺等,均有论及。張世南与劉過、高九万、赵蕃、韓淲等人游历时间较长,然而,书中所述程回之说尤多,是因为其兄为董煟女婿,董煟又为程回女婿,亲戚间互相传闻所致。所记多为耳闻目睹,颇为可取。如记鄱阳秋荐人数、蕲春钱监、谒见刺字、赐绯借紫、高丽使人状、杨凝式、黄师尹解打字义等条,以及记讳名讳字,记苏黄用一鸱字,记古书刀,记何致初榻岣嵝碑始末等,皆富有史料价值,足资考证。所论犀角、龙涎、端研、古器之类,也足资广闻博识。所记紫姑仙、永福农家子、著者先伯应考等条,颇涉神怪。然此书仍不失为“宋末说部之佳本也”(《四库全书总目》)。今传本不一,《稗海》、《四库全书》、《知不足斋丛书》、《笔记小说大观》、《抱经楼丛刊》、《丛书集成初编》等丛书本作十卷,宛委山堂《說郛》、《五朝小说》、《五朝小说大观》等丛书本作一卷,商务印书馆《說郛》节本不分卷,《旧小说》收入六则。1980年,张茂鹏取《知不足斋丛书》十卷本为底本,参考以《稗海》、《說郛》、《宋人百家小说》、《宋人笔记小说大观》等版本,重新点校,1981年由中华书局作为《唐宋史料笔记丛刊》之一,与《舊聞證誤》合为一书出版,为目前最好最为通行版本。